5、不思议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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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文学史。
这原本是康宛泠最喜欢的课,可是今天……
脚底不耐烦地打着拍子,看着手表上的指针慢慢吞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教授在讲台上的滔滔不绝却没有听进去半个字。
抬起头,闭上眼,做个深呼吸。
没用。
心跳依然还是保持在每分钟120跳的速度,怎么也慢不下来。
教科书摊开在课桌上,拿笔在书的空白页上无意识地画着圆圈,康宛泠试着装出专心听课的样子。可是……
教科书下露出的白色信封的一角,却依然成功地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放下了手中的水笔,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慢慢移动着,向那封信靠近。
才刚碰到信封,却又触电般地把手放开。
这封信——这封今天早上刚刚收到的信——如果真的是费烈写来的,那么……
她只愿意在最安静的时分,在最隐秘的角落去读它。
第N次地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终于,时针和分针形成一个漂亮的162度角——11点30分,难熬的上午终于结束了!
刷的一声,康宛泠站了起来,飞快地把桌上的书和笔记本扫进背包,一个箭步向门口冲去。
可是,才刚跨出第一步,她就像雕塑一样停住了,动作有些僵硬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康宛泠这才发现,原本颇为嘈杂的教室突然间变得一片寂静。刚才还在睡觉、聊天,或是看书、玩游戏的同学们此刻都把视线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康宛泠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
一向以严厉著称的教西方文学史的林教授目光如炬地射向康宛泠。
在中文系二年级的这帮学生里,他一直都蛮看好康宛泠的。在她身上,他看到了一种现在已经越来越罕见的执著与认真的气质。更何况,她也是为数不多的用心听他课的学生之一。
可是今天,从第一节课到现在,她却始终显得有些反常地坐立不安。
“我……”康宛泠的脸已经烫得像烙铁一样了。
搞什么?难道现在还没有下课吗?!
僵持了足有半分钟,终于,“王水毒舌女”戴小西一把拉回了还站在那里的康宛泠。
“林教授,康宛泠今天发烧了。刚才那副样子,估计是被烧迷糊了。您不见怪吧?”
“生病还来上课,那是怎样的一种对知识的渴求啊!”林教授的态度顷刻间发生了180度的变化,“同学们,你们都要向康宛泠同学学习啊!”
尴尬地回到了坐位上,康宛泠轻轻拍了一下戴小西。“谢了,小西。”
“举嘴之劳而已,何足挂齿。”
“可是……11点30分不是应该已经下课了吗?”
“我的大小姐,”小西翻起了白眼,“我们学校的钟比标准时间晚五分钟欸!你怎么啦?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难怪呢!
康宛泠悻悻地重新翻开课本。
都怪那个该死的费列罗!——虽然远在法国,他却还是一样有本事给人添乱啦!
午后的阳光静静地透过树叶稀稀疏疏地洒落下来。
凛冽的风从学校的另一头吹来,绕过教学楼,向这片宁静的小花园拂来的时候,已经变成柔和的微风了。
这是一片小小的不为人所注意的花园,位于S大僻静的东南角上。
康宛泠是在一次偶然间发现这里的。即使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却也足以让她立刻喜欢上了这个幽静的角落。
在这片疏于管理却枝繁叶茂的花园中,有着杂草和野生的花朵,藤蔓肆意地缠绕大树,带来满园绿意。夏天的时候,零乱盛开的玫瑰和蔷薇散发出浓郁的花香。而此时,只有淡淡的桂花香带着初冬的气息萦绕其间。
坐在香樟树下一块平坦的石块上,康宛泠从笔记本中抽出了那封远方来信。
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和忐忑不安的情绪,她撕开了白色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浅蓝色的信纸。
几行挺拔的黑色字迹自信地铺满了整张纸面。
康宛泠:
Hi,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我真的很惊讶。没想到在那座遥远的城市里,除了父母还会有别人想起我。
抱歉,我不得不承认,看了你的信之后,我用了一点时间才把你的名字和脸对上号。毕竟已经出国那么多年了,中学时代的那些人和那些事现在都好像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这里学业很忙。不知道你最近怎么样?大家也还都好吗?
你在来信中说,现在你已经是S大中文系的学生了。恭喜了。依稀记得你是个喜爱文学的家伙,现在的学校和生活应该是你理想中的吧?
对了,你在信中还提起了《海边的少女》。那幅画我是出于一时冲动才画的,没想到竟会被拿去参展。抱歉,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把你当成了模特。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按照这边的规矩支付你报酬的。
Jennifer在叫我了,不多聊了。对了,给你介绍一下,Jennifer是我的女朋友,一个有着漂亮的小麦色肌肤的法国女孩。
保持联系,并祝
好!
费烈
12月8日
不过是一封短短几百字的信。
康宛泠把视线从薄薄的信纸上移开。
不过才短短的几百个字,可是……
抬起头,仰望着香樟树树叶漏出的点点蓝天,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
生平第一次,她终于领略到,就像文学史教科书上说的那样,文字真的有着摧毁人的力量。
抱歉……我用了一点时间才把你的名字和脸对上号……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按照这边的规矩支付你报酬的……
还有……
Jennifer。
又一阵微风吹来,带走枝头落叶的同时,也轻轻地吹落了她膝上那张淡蓝色的信纸。
她并没有俯身去捡。
看着那抹蓝色不断地被风吹起又落下,康宛泠忽然有种冰冷的感觉。
就仿佛自己心中的某一部分也被狂风吹走了那样,如此遥远而又陌生,不再属于自己了。
她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
在花园边,一棵金黄的银杏树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正倚树而立,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阿泠!阿泠!!”
一阵急促的呼唤响起在走廊的尽头。
过了好一会儿,方莹莹才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她的跟前。
“莹莹,怎么了?”
“你知道吗?费烈……”方莹莹深吸了一口气,神秘兮兮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他回来啦!”
她的心急速地跳动起来。
“在哪里?”
“就在那里。”方莹莹举起手,向前方的走廊指去。
金色的夕阳下,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沿着走廊慢慢向这边走来。
“Hi,康宛泠。”
那个人影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逆着光,她只看到他深刻鲜明的轮廓和披肩的长发。
“你好吗?”他说,“我回来了。”
“费烈……”她喃喃地说道,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看到我,你是不是很开心呢?”他的声音中有一抹戏谑,“姐姐~~”
转过头来,她这才看清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和褐色闪亮的瞳仁。
不可能!
她倒退一步,惊惶地摇着头。
费烈,他怎么可能会变成……季昱成!
……
“阿泠,醒醒啊!喂!”
康宛泠突然笔直地坐了起来,惊恐地看着眼前同样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戴小西和文丽娜。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啦?”
“我……”康宛泠咽了一口口水,“我竟然梦见了季昱成!”
“切!”文丽娜坐回到了桌前,“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我的白马王子阿成啊,在梦里我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胡说!”戴小西厉声叱责起来,“阿成明明是在我的梦里,什么时候又跑到你那里去了?”
真是彻底输给这两个花痴了啦!
“对了阿泠,”小西想起了什么,“一大早,你那个神经有点脱线的朋友就已经打过电话来了。看你还在睡觉,我们就没叫你了。”
神经有点脱线的朋友?
“就是叫方莹莹的那个女生啊!”文丽娜补充说明着,“她在电话里的声音都快把我的耳膜给震破了。”
“她说什么没有?”
“她当然不会和我们说啦,不过,”丽娜懒懒地磨着指甲,“看她那副超兴奋的样子,估计是有什么好消息吧。”
好消息?
莹莹所谓的好消息从来不过是她又知道了谁的八卦事件,或者是又目睹了某位小明星的风采之类的。
康宛泠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到方莹莹那里去一次吧,反正,自己也正好有些事情想问一下她。
“特特特大好消息就是……”
方莹莹停了一下,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门:“我的试镜结果出来了。”
“试镜?”
康宛泠愣愣地坐在莹莹租来的小屋里那张花花绿绿的沙发上,脑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是小成成推荐的那次试镜啊!”
哼,康宛泠撇了撇嘴,所谓的推荐,想来也不过是那只死(又鸟)笼络人心的手段之一吧。
“你可别告诉我,”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莹莹,“你马上就要当演员了吧?”
“错。”方莹莹的神情稍显失望,“那个角色最后还是给了一个职业演员。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哦!”她的脸色亮了起来,“虽然那次试镜没有成功,可是,却有其他公司发现了我的才华。”
“其他公司?”
“阿泠,你知道吗?我第一个要感谢的人,就是你呢!”莹莹破天荒地显得有些腼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不可能认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仪表不凡、一支梨花压海棠的小成成!如果不认识小成成,我也就没有机会参加女二号的试镜;而要是没有那次试镜,哈!”她痴笑了一声,“我就更没有可能遇见《超级娱乐》的主编,并被他特聘为娱乐版编外特派记者啦!”
在这篇长篇大论中,只有两个词引起了康宛泠的注意。
“《超级娱乐》的……特派记者?”
“是啊!那位主编说不知道在哪里看见过我的文章,觉得我文字功底非常好,并且对娱乐新闻有着极强的洞察力和敏锐度。所以他力邀我成为他们杂志社的特约通讯员,长期关注少年电影人的一些动态。他也说了,像季昱成这样的年轻影帝就是我们的目标之一……”
“莹莹,”康宛泠冷静地打断了方莹莹的滔滔不绝,“你发表过文章吗?”
“没有。”
“那他怎么会知道你?”
“管他呢。”方莹莹大手一挥,“也许是我以前写的文章被发表了,自己还不知道也有可能啊。”
这个醉翁之意也太明显了,甚至连目标都已经锁定了!
什么特派记者,根本就是狗仔队啦!——若不是因为莹莹有机会接近季昱成,她又怎么可能当上什么通讯员嘛!
“阿泠!”方莹莹的声音再度响起,“接下来,我的采访任务可就全靠你了。就当帮帮我,拜托再约一次小成成吧。”
康宛泠的脑后开始冒汗。
“对了,莹莹,”她及时转移开了话题,“高中时候的那个……”她犹豫了一下,“费烈,你还记得吗?”
“费大帅哥?!”方莹莹一声高分贝的尖叫,“我怎么可能忘了他呢?!他可是我的初恋情人呢!他的帅,他的酷,是那么令人难以忘怀……”
要是再不打断她,估计这个女人接下来就要开始朗诵情诗了。
“毕业后,你有和他联系过吗?”康宛泠问道,“或者你知道我们班有其他同学和他保持联系的吗?”
“我从来都没给费列罗写过信,你是知道的啦,”莹莹“娇羞”地瞥了康宛泠一眼,“我这个人一向都很害羞的。至于别人……我只知道罗纹以前和他联系过,对了,上次我给你的那个巴黎赛尔齐高等艺术学院的地址,就是罗纹给我的。”
也就是说,在高中的老同学里,只有八卦男罗纹和费烈有通信往来。
可是——康宛泠默默地咬着自己的指甲——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应该从来都没有告诉过罗纹自己在S大的地址吧,所以……
“那么,”她接着问道,“寄到法国的信大概需要几天?”
“我记得我们旅行社里曾经有同事寄信给法国的导游,好像连回信总共有三个星期左右呢。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难道……”方莹莹的大脸凑到了康宛泠的眼前,表情有些暧昧,“你给费烈寄信了?”
“没有啦。”康宛泠连忙坐到沙发的另一头,有些心虚地避开莹莹的好奇。
虽然她是有写过信啦,可是,那封信她真的有寄出去过吗?
把那天的情形再仔细地在脑海中回忆一遍:在邮筒边的犹豫不决、自行车铃声的突然响起、和路人的相撞、跌倒、遇见季昱成,再然后,就是发现那封信不见了……
浓浓的疑惑挥之不去地笼罩在了心头。
退一万步来说好了。就算她在跌倒的同时,以千万分之一的运气,无巧不巧地让那封信自己飞进了邮筒的收信口,即使这样的话,在第十二天就收到了回信,邮递员叔叔的工作速度似乎也还是有些突破常规的快哦!
一切都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呢。
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康宛泠看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阴霾的天空。
抱歉……我用了一点时间才把你的名字和脸对上号……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按照这边的规矩支付你报酬的……
昨天那封信上的字迹第N次地出现在了眼前。
虽然,这封远方来信货真价实地来自法国巴黎,虽然,信封上自己学校的地址也写得准确无误,可是,她怎么也不会相信,这封如此冷漠又如此无情的信,会是费烈写来的。
在这一刻,康宛泠甚至敢打赌——
一定是……有人在搞鬼!
“好好玩哦!哈哈哈……”
小剧场里,年度大戏《海边》的第一女主角许静莲矫揉造作的声音回响在舞台上空。
“喂,介不介意给我当模特?”季昱成低沉的声音响起在舞台的另一端。
“我该怎么摆姿势呢?”许静莲蹲下,做巨大的小花朵状,“这个造型怎么样?”
“卡!卡!”
“拜托能不能表现得可爱点呢?这哪像一朵花?倒像一截木头!”李平霖恼火地挥舞着手中的剧本,“后天就要正式演出了,你们一个个的还演成这样!要是这出戏搞砸了,我们戏剧社还有什么脸在S大混啊!”他叹了一口气,“休息五分钟,然后再来。”
“阿成,喝水。”许静莲一脸不满地走下了舞台,倒了两杯水,向季昱成方向走去,“说我演得不好,根本就是剧本太烂嘛!哪有这么弱智的编剧,把女主角写得像个白痴一样。”
许静莲刺耳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小剧场内,挡住了康宛泠正要踏进大门的脚步。
“行了,别说了。”季昱成松松垮垮地坐在第一排的坐位里,有些茫然地直视着前方。
“还有,对白也都好搞笑哦!”许静莲不依不饶地,“那个康宛泠的脑子一定进过水了。”
季昱成倏地站了起来。
“剧本怎么写就怎么演。”他冷冷地把手插进了裤袋中,“如果你不能胜任这个角色的话,我会建议导演换人。”
“阿成!你……”许静莲不知所措地呆立当场。
感到震惊的当然不止她一个人,还包括导演李平霖以及三叶草所有的成员。
康宛泠更是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站在黑暗的角落里远远望向灯光中的季昱成。
他不是总是抓住一切机会不遗余力地捉弄她吗?可是,今天……
“我今天不在状态,还是先走了。”季昱成抓过椅背上的外套,“明天的彩排我会好好演的。”
把那件黑色的外套随便往肩上一扔,他转身向小剧场的门外走去。
看到他向自己走来,康宛泠身不由己地躲到了大门边的阴影里。
一袭简单白色的衬衫,一件磨白破旧的牛仔裤,即使光线有些幽暗,即使情绪有些落寞,却依然无损于他散发出来的明星般的光芒。
看着季昱成把双手插在裤袋,低着头从身边走过,在这一瞬间,康宛泠屏住了呼吸。
空气中仿佛触到了电流。
不知为什么,在她眼前的那个人,似乎不再是季昱成,而是……费烈。
“那么……再见了,拍档。”
三年前那个熟悉的声音,跨过时空的阻隔,在这一刻,在她的耳边响起。
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季昱成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侧过头,望了一眼周围沉沉的黑暗。终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圣诞节终于到了。
S大校园里洋溢着浓浓的圣诞气氛。传达室里的贺卡堆积如山,许多寝室的门前也挂上了檞寄生和圣诞铃铛。
而在平安夜的这一天,万众瞩目中,《海边》也终于迎来了她的正式公演。